“我现在有点发热，但最近一直都没出过门，是去医院看看还是先居家隔离？”2月11日，一名孕妇在“湖北孕产妇免费咨询群”里发问。
1月23日，武汉宣布“封城”。随后，湖北各地陆续跟进。交通受限、医疗资源缺乏，留守在疫情中心的孕产妇群体正面临着多重难题。
及时可靠的线上医疗咨询成为孕产妇群体在特殊时期可依赖的问诊形式。
“湖北孕产妇免费咨询群”是疫情中专门为湖北省就诊困难的孕产妇提供免费远程医疗咨询和义诊的微信群，发起人韩磊是遵义市妇幼保健院的医生。韩磊认为，对于孕产妇群体来说，医生及时给予的反馈不仅能解答医学上的疑惑，同样也给她们带来心理上的安慰。
在武汉，一家儿童公益机构的负责人晓海发起的“武汉留守孕妈”微信群则向留守在疫情中心的孕产妇们提供更为实际的援助。如帮助需要就医的孕产妇联系社区、医院；为临产却出行不便的孕产妇提供车辆接送等。
疫情之下，志愿者们对于孕产妇的援助正托起“生”的希望。
“湖北孕产妇免费咨询群”是疫情中专门为湖北省就诊困难的孕产妇提供免费远程医疗咨询和义诊的微信群。
医生，我有一个问题
“湖北孕产妇免费咨询群”刚建立的几天里，“发热”，是群里的孕产妇们最关注的话题。
韩磊是遵义市妇幼保健院的医生，回忆起“湖北孕产妇免费咨询群”建立的那天，他告诉记者，孕产妇们的急切，即使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得十分清晰。
“大夫您好，我想问一下，如果孕妇有发热的现象，会不会影响胎儿？”
“我也想问一下，昨天开始身体发烫，但量体温显示并不发烧，请问我该怎么办？”
“现在有点发热，请问医生我可以吃退烧药吗？”
……
咨询群建立当天，人数很快增长到几百人，群里的问题更是一个接一个。直到庚子鼠年正式开始，春晚跨年的钟声响起，仍有人在微信群中提问。
大年三十的夜里11点，周航被之前在微信上加过的一个孕妇朋友拉进了“湖北孕产妇免费咨询群”。进群当天上午，周航有了发热的迹象，体温不高，也没有咳嗽等症状。进群之后，周航立刻在群里发出了第一条消息：“20周，体温37.2摄氏度，之前产检结果一直都正常，要不要去发热门诊看看？”
周航家住在黄冈，大年三十那天，黄冈宣布“封城”。周航的心里有点慌，她曾试图给产检的医生打电话，但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怀孕刚满20周，周航担心自己在剩下的孕期内出现什么问题，都要靠网络搜索解决。
很快，周航的问题被一名医生志愿者回复。温度不高，也没有“武汉接触史”，医生建议她先在家观察。“很感谢那位医生，本来应该好好陪在家人身边过年的，但还是牺牲自己的时间回答我的问题。”周航说。
在韩磊看来，孕产妇的急切完全可以理解。“这种特殊的情况下，普通人都会有各种疑问和担忧，更何况孕妇，她们肚子里还有另一个生命。”
疫情的中心，武汉，晓海和她的团队也在为孕产妇群体奔走。
晓海是一家儿童公益机构的负责人。在组建“武汉留守孕妈”微信群之前，晓海已经加入了武汉当地的志愿者团队。在志愿者群里，晓海看到了很多孕产妇求助信息。医院人多，害怕交叉感染；定点医院床位紧张，无法接收孕妇；“封城”造成交通不便，临产时找不到车接送至医院……
真实的求助信息让晓海惊讶，此前她没想到孕产妇群体人数之多、困难之多。1月26日，晓海和同事组建了“武汉留守孕妈”微信群，没多久就有200多位武汉孕产妇加入，其中大约四分之一的孕妇将在一个月内临产。
“微信群刚刚建立的时候，群里的气氛是有点慌乱的。”米小水是“武汉留守孕妈”群里的志愿者之一，主要负责“临产群”的管理。小水家在武汉，在她的印象中，疫情来得很突然，一夜之间打乱了孕产妇们的生活节奏。群里的问题也杂乱无章，有的问医学问题，有的问生活问题，还有关于孕产妇如何防疫的问题。
为了能更好帮助不同类型的孕产妇，晓海和同事们琢磨出一套流程。加入群的孕产妇先由志愿者们进行筛查分类，志愿者们大部分都是已育的妇女，有生产经验，会根据预产期时间、是否发热、确诊感染等情况，向孕产妇提供对应的帮助。
在大群里，孕产妇可以聊天、互相交流经验，有什么问题就找群里的专业医生解答。如果是预产期很近或已经高危的孕妇，志愿者团队会组建小群，安排专业的妇产科医生、护士提供指导，同时也会有社工提供心理支持，做情绪上的安抚。
随着疫情的持续，志愿者们发现，孕产妇们需要的支援，并不仅仅局限于线上咨询。
疫情中，线上医疗咨询的新功能
韩磊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关注此次新冠肺炎的疫情。
武汉“封城”之前，韩磊在一个医疗同行讨论群中呼吁组建一个专门为湖北省就诊困难的孕产妇提供免费远程医疗咨询和义诊的工作团体。响应的医生很多。很快，“湖北孕产妇免费咨询群”建立起来。
目前，“湖北孕产妇免费咨询群”共有12个，每个群人数在250人至300人之间，每个群由20名至30名全国不同地区、不同医院的妇产科医生负责。
目前，“湖北孕产妇免费咨询群”共有12个，每个群人数在250人至300人之间。
以医生为主的线上医疗咨询并非此次疫情中诞生的新事物。在韩磊看来，线上医疗咨询最大的作用就是通过就诊前的一系列问询，帮患者做出一些判断。如果是小问题，患者自行就能在家解决。
但在特殊时期，孕产妇这样的特殊群体，随时都有可能需要医疗资源，这时的线上医疗咨询还多了一些急救的功能。
韩磊印象最深的一次急救是一位已经确诊感染新冠肺炎的孕妇。这位孕妇正处于孕中晚期，听了孕妇的描述，韩磊觉得，孕妇已经有了重症症状。
由于群里大多数都是状态健康的孕产妇，也没有相关经验的医生，韩磊便请了自己认识的危重症病房主任来为这名孕妇做咨询。“咨询的结果也都符合危重症状，后来这位患者转到了武汉协和医院，进了重症监护室。”
相对于人在外地的韩磊团队，晓海团队的志愿者们更多利用当地资源帮助留守武汉的孕产妇。
武汉哪家医院还能做产检，是晓海团队一直不断更新回答的问题。
哪些医院能做产检，哪些医院收治新冠肺炎患者，哪些医院还有其他门诊科室开放等信息，最初都是分散的。
2月初，晓海团队的志愿者们发现很多孕产妇都在问医院的事情。
“大概是2月2号到3号这两天时间，我们开始组建了专门给医院打电话、收集信息的团队。”小水告诉记者，第一轮信息筛选，一共打了100多家医院的电话，十几名志愿者各自负责武汉不同的区。截至目前，已经打了6轮电话。
要把信息更加快速、清楚地反馈给孕产妇，单靠群聊对话的形式，显然不够直观。做成什么样最好，志愿者们想到了这几年比较流行的H5。
H5页面能展现什么？“一个是信息组整理的医院列表，因为疫情，医院情况随时在变，这就有了实时更新的必要。另一个是，考虑到孕妇有根据自己的需要做筛选的需求，我们会做一些关键词用来筛选，比如产检、临产床位等。”
负责H5页面制作的志愿者布小龟，多年前做过前端程序员。这一次，她组建了可视化团队。产品经理、后端程序员、前端程序员、UI设计师，几天之内，可视化团队里主要的角色几乎都找到了人选。大家分布在不同的城市，甚至不同的国家，通过远程协作完成技术支持，制作信息可视化平台。
2月14日，信息可视化平台更新了2.0版本。新的可视化平台上不仅有医院信息，还加入了“建议必查产检项目”和“发热孕妇确诊流程”。
2月14日，信息可视化平台更新了2.0版本。
难走的产检路
产检，是孕期不可避免的过程。
一般来说，整个孕期的产检大概在6-12次。疫情期间，为了避免孕产妇增加被传染的几率，一些医生建议孕产妇尽量只做必需的产检。
在咨询过许多医生之后，晓海的团队在信息可视化平台上发布的“建议必查产检项目”中，建议孕产妇安排最低限度共五次的常规检查。
“减到这个程度，就是最低的底线了。如果这5项都不去做，那将来产妇和胎儿的安全就很难保证。”小水告诉记者，疫情发生之后，有许多孕妇都在考虑还要不要去产检，志愿者们将产检的重要性强调了好几遍。
对于去产检的孕妇，还要提醒她们做好防护，尽量缩短在医院停留的时间。“武汉现在不是没有公交了嘛，我们就组建了一个车队，一共4辆车。产妇要去医院的话，提前10天到15天联系我们就可以了。”小水说。
麻烦的一点是，武汉市目前所有公共交通停运，高速公路也无法通行。志愿者的车大多在城区，家住武汉郊区或周边县城的孕产妇就无法及时获得武汉市区内的医疗资源。
1月9日去做产检的时候，方静还没有想到情况会变成现在这样。
方静是“武汉留守孕妈”微信群的群成员之一，今年40岁，家在武汉附近的郊区。年龄较大、再加上本身高血压，刚怀孕时，方静就知道，自己是个高危产妇。
武汉“封城”后不久，方静平常去产检的医院就被征用了，所处区域内仅剩的一家可供产检的医院距离方静也有数千米之远。没有私家车的方静，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去医院做过任何检查了。
“即使去了也没有用。”方静告诉记者，作为高危产妇，自己需要做一次“羊水穿刺”来检查胎儿的情况。“这边的医院没有这个条件，只能去武汉市区里的医院。”
方静所说的“羊水穿刺”是很多高龄产妇要做的产检之一，通过抽取羊水，来明确宫腔内胚胎是否存在一些染色体疾病，或者是一些遗传性疾病。检测时间一般是怀孕的16-22周左右。
除了产检，方静也需要到门诊去做一些检查。1月16日，方静刚刚在市区的医院得知自己可能患有肾病。“本来是要再去一次医院把肾病‘确诊’，开一些药。但还没等我过去，公交就停了。”
目前，除了手边的一些降压药，方静没有任何药物。孕期，再加上肾病，没有医生的处方，方静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维持自己和胎儿的健康。“如果我一直没有治疗肾病的药物，到了怀孕后期，等待我的可能是肾衰竭。孩子和我，都可能有危险。”
想要进到市区，方静只能通过120急救。但120还需要排队。方静打过一次电话，对方告诉自己，要等。市区内的120急救车已经非常紧张，什么时候能排到方静，对方也不知道。
能做的只有等待，但“羊水穿刺”的产检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我现在是第17周，最多只能再等4周，过了期限，产检就没法做了。”现在，方静只希望疫情能尽快结束，自己能尽早产检。
期待中的新生
不论是韩磊发起的“湖北孕产妇免费咨询群”，还是晓海发起的“武汉留守孕妈”微信群，相比最初的焦虑和急切，群里的气氛已经轻松了许多。
小水告诉记者，现在，大家的问题主要就是身体有了什么症状，想咨询一下医生；或者是感觉自己快生了，如何判断宫缩或者破水。
还有一些孕妇会在群里互相交流经验，去哪里产检人比较少、环境怎么样、待产包里准备什么东西，还有人在群里分享物资。“现在大家也不能见面聚会，如果要给谁带个东西，两个孕妇就约个差不多的时间去同一家医院产检。”
常欣就曾在“武汉留守孕妈”微信群里问过有没有人需要护理垫的。和对方约好时间，两个人就在医院的大厅里见了面。“我们互相说了一下彼此穿什么衣服，因为大家都戴着口罩，只能看到眼睛。互相认出对方的一瞬间，就像歌里唱的那样，‘确认过眼神，遇上对的人’。”
很多人问过小水如何排解孕产妇群里的负面情绪。小水觉得，负面情绪在孕期并不是一个常态。“一方面我们有专业的负责心理咨询的志愿者，另一方面，是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志愿者和孕妇之间建立了信任，焦虑的感觉可能就下降了。”
对于志愿者工作的认可，还来自于武汉当地与志愿者对接的医院。负责给医院打电话收集信息的小寒在新一轮的信息筛查中，遇到了同一位接电话的工作人员。“这位医生不仅觉得我们志愿者所做的工作对留守的孕妇有意义，他觉得对于医院来说也是有所帮助的。比如对接产妇的信息，还有其他医院的信息等。”
越来越多的留守在武汉的孕产妇加入了“武汉留守孕妈”微信群。目前，群里的人数已经近500人。除了大群，还分出了志愿者24小时在线的“临产群”，帮助新手爸妈产后育儿的“产后群”。
最令人振奋的消息则是新生命的诞生。即使是在这样紧张的疫情面前，每当有新生命降生的好消息传来，群里的气氛总是一片欢腾。
“武汉留守孕妈”微信群建立以来，志愿者们一直都在统计新生儿的数量。截至2月16日，群里已经有53个宝宝顺利生产。
2月11日那天，群里传来11个宝宝出生的消息。布小龟告诉记者，那天大家还在群里开玩笑，说在2月11日出生的孩子，将来都能考上211院校。
2月8日元宵节当天，浙江一名重症新冠肺炎产妇诞下一子，取名“小汤圆”。这个消息让常欣激动得一宿都没睡着觉。“我以前觉得这个时候生孩子简直是倒了大霉，但看到这个孩子出生的新闻，我真觉得生命的奇迹令人感动。”
很快，常欣的孩子也将在3月份出生。她很喜欢浙大一院写给“小汤圆”的信里的一句话，想在孩子出生以后，把这句话说给他听。
“很想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
（文中所有受访者除韩磊外均为化名）
新京报记者 应悦
本文来源：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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